起风了。

水面的波纹成群结队，一拨接一拨向岸边涌去。

湖岸边的杨树上落下几片树叶，边缘有些发黄的一片被水波一荡，向湖中央漂去。就在杨树叶离开湖岸的一刹那，一只纽扣大小的青蛙跃上了树叶。

“哟——嗬，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小青蛙挥动着细长的胳膊，兴奋地呼喊着。

“是那只叫鱼的青蛙吗？”一条红色的小鱼在波纹的间隙里露出了脑袋。

“当然是我。”红色小鱼的声音让青蛙站立不稳，他在树叶上滑动了一下，差点儿掉进水里。

青蛙跳起来，又轻轻落在树叶上：“请记住，我的全名是跳跳鱼。除了我，还有谁可以这样兴风作浪？”

“风是你叫来的吗？”

“嗯。”

“波浪是你掀起来的吗？”

“嗯。”

“哈哈，好厉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了想要看看你啊！”

红色小鱼的脸红了，她小声说：“讨厌。”

“呵呵！”跳跳鱼扮了一个鬼脸，“今天心情好吗？”

“嗯。还不错。”

“为什么还不错？是不是因为看见我了？”

“你再这样说话我就走了。”

“别，别走。我说错了还不行吗？”跳跳鱼尽量把身体探出树叶，这样可以和红色小鱼的距离近些。他轻轻拍了拍水面：“我们见面已经有112次了。”

跳跳鱼拍过的地方，水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浅浅的水纹温柔地展开，把他们俩环抱在中间。

“不对，是111次。”红色小鱼说，“我只看到你111次。”

“但我看到你是112次啊。第一次我看到你，你没有看到我也应该算。”

“那次我没有看到你，不算。”

“怎么能不算呢？”

“就是不算。”

“那就不算吧。呵呵。”

一根细细的草棍漂过来，在跳跳鱼的眼里，那无疑是一支尖利的长矛，它正朝着红色小鱼的眼睛刺过去。

“小心！”跳跳鱼猛地站了起来。

“哦，知道了。”红色小鱼扭了扭尾巴，身子向下一沉，草棍从她的头上漂走了。

跳跳鱼长舒了一口气：“没有被吓着吧？”

“怎么会？”红色小鱼的尾巴在水面拍出一朵漂亮的水花，“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

“你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跳跳鱼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水珠，又趴到了树叶边，“你游近一点儿好吗？”

红色小鱼往前游了游，她的双鳍划开水面，荡起了一圈水波。跳跳鱼的杨树叶在水波上颤动了一下，像一个盛着一颗绿色豆子的小盘子，朝离红色小鱼更远的岸边漂去。

“为什么我想靠近你却离得更远了？”跳跳鱼跳起来，“别游了！你把我的鞋都推远了。”

“你的鞋？”红色小鱼疑惑地停止了划动，“你的鞋在哪里？”

“呵呵，这片杨树叶就是我的鞋啊。”

“哈哈，昨天那片红色的枫叶，前天那片蒲公英的叶片都是你的鞋吗？”

“当然。还记得第一次你看到我的时候，我的鞋是一片粉红的花瓣吗？”

红色小鱼又拍起了一片水花，“哈哈，那天我以为只是一片漂亮的花瓣，差点儿把你吃掉。”

“哎，如果那天你把我吃了，你会后悔吗？”

“不会，那时我还不认识你。”

“现在呢，现在你会吃了我吗？”跳跳鱼拍了拍水面，一圈圈细密的水纹涌向红色小鱼。

红色小鱼没有回答，她使劲划动双鳍，激起的一波又一波水纹把跳跳鱼和他的叶片推向更远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跳跳鱼紧紧抓住树叶的边缘，“好小鱼，我不乱说话了。”

红色小鱼停住了：“你真的叫跳跳鱼吗？”

“嗯，我没有骗你。”

“你只是一只青蛙，不是鱼，为什么要叫跳跳鱼？”

“我是一只青蛙，大家叫我跳跳。我喜欢上一条红色小鱼，所以我叫跳跳鱼。”

红色小鱼使劲拍起一个更大的水花，杨树叶在水面上剧烈地晃动起来。跳跳鱼抱住树叶短短的叶柄，闭上了眼睛：“好小鱼，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一条小船从他们身边划过，船头将水面切开，卷成两堆高高的浪花。浪花把跳跳鱼的杨树叶也卷了进去，浪花仿佛是把叶片当成了玩具，把它抛起来又扔下去。跳跳鱼就在浪花里上下翻滚，他紧紧抱住树叶的叶柄，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波浪撕成碎片。

浪花把跳跳鱼的手臂击打得又酸又麻，他几乎就要松开了。在一个个粗大的浪花间隙里，他看到红色小鱼正穿越浪花，奋力向他游来。

一股水流将杨树叶从浪花里吸了过去，跳跳鱼最后看到的，是红色小鱼唇边一根粉红色的触须。

“你终于醒过来了。”

红色小鱼的声音让跳跳鱼彻底清醒了，“呵呵，我是谁，跳跳鱼啊。”跳跳鱼抬了抬手臂，手臂好像不是自己的，一点儿也不听使唤。

“别动，你受伤了。”红色小鱼吐出一串水泡。

跳跳鱼发现，自己躺在一堆雪白的水泡中，这些水泡都是红色小鱼吐出来的。红色小鱼的神情有些疲惫。

“我的鞋呢？”

“你是说那片杨树叶吗？早就不见了。”红色小鱼吐出一个水泡，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垫在跳跳鱼的头下。

跳跳鱼有些不好意思：“你累不累？要是累的话就不要管我了。”

“你的手臂好像受伤了。”红色小鱼担忧地看着跳跳鱼。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

“真的吗？”

“嗯，你不用担心，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跳跳鱼伸了伸脚，“还好，我的脚没有问题。”

“你的脚比你的手更重要吗？”

“那当然。我是一只青蛙啊，我必须有脚才能跳。”跳跳鱼坐了起来，“而且，如果脚坏了，我怎么来看你啊？”

“你是用脚看我的吗？”

“我每次都是踏浪而来。”跳跳鱼站了起来，一个水泡在他的脚下噗哧一声破了，跳跳鱼差点儿摔到水里。

红色小鱼没有说话，她吐出一串水泡，把它们推到跳跳鱼的脚下。

跳跳鱼又站了起来，这次，他站在两个水泡上，没有再摔倒。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帅。

“我穿过花瓣的鞋，树叶的鞋，还有一次是木片的鞋，踏着浪花来看你……”

“我要回家去了，再见。”红色小鱼摇了摇尾巴，向湖水深处游去。

跳跳鱼想挥一挥手，但手臂软软的，抬不起来，直到红色小鱼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他才说：“再见！为什么每次你都不让我把话说完就走了。”

“红色小鱼一定是不喜欢我的鞋子。”跳跳鱼伸了伸脚，“我要找到一只最好的鞋，穿着它来看红色小鱼。”

一段短短的褐色的树枝漂了过来，跳跳鱼跳了上去。他记得，在湖对面，有一片紫色的植物，那些吊钟一样的花蕾不仅漂亮还盛满了金黄的蜜汁。

“红色小鱼一定会喜欢我穿那样的鞋子来看她。”

风停了。

水面恢复了平静。

树枝一动不动地停在湖中央，跳跳鱼安静地伏在上面，看上去就像湖水胸前一颗绿莹莹的纽扣。

不知过了多久，跳跳鱼试着动了动胳膊，还好，已经能够举起来了。他把整个身子趴在树枝上，胳膊和腿一起在水里划动，树枝慢慢地向岸边漂去。

太阳虽然有些西斜了，但仍将跳跳鱼的背烤得火辣辣地疼。跳跳鱼发现，忍住疼痛也要花力气的。只划了不大一会儿，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一条大黑鱼游过来，把这段树枝吞入了口中。跳跳鱼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一股水流裹挟着他流入了一个暗洞。慌乱中，他的头撞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跳跳鱼本能地伸出手脚抓牢，将身体紧紧贴在上面。

大黑鱼的嘴还在一张一合。每次开合，都会有一股水流从跳跳鱼的脚下流过。借着从鱼嘴里透进的微弱光线，跳跳鱼终于发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紧紧抱住的，竟然是大黑鱼的一颗牙齿。

大黑鱼显然感觉出自己的牙不舒服，他不断地把水吞进来又吐出去。每次水流进来的时候，跳跳鱼就必须用更大的力气抱住牙齿才不会被水流冲进黑鱼的肚子里。他受伤的手臂渐渐有些麻木了。

“喂，可以谈谈吗？”趁大黑鱼张嘴的时候，跳跳鱼问。

“谁在我嘴里说话？”

“经常有人在你嘴里说话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你是想让我吃你的时候不把你弄疼吧？”

大黑鱼吞进一口水，他没有马上吐出来，而是把水含在了嘴里，水没过了跳跳鱼的头顶。尽管手臂还有些疼痛，但他只能不停地划动着四肢，否则就有顺着水流进大黑鱼胃里的可能。

“这样对话不公平。”跳跳鱼喊道。

“你觉得怎么样才公平？小家伙。”

“我们应该面对面地谈。”

“呵呵，这是我的食物第一次和我谈条件啊。”大黑鱼张开嘴，把嘴里的水吐了出来。跳跳鱼随着这股水流滑出了大黑鱼的嘴，在流出大黑鱼嘴唇的一瞬间，他双脚用力，跳上了大黑鱼的上唇。纽扣大小的跳跳鱼成了大黑鱼唇边的一颗痣。

“你说吧。”大黑鱼把嘴唇露出水面。

面对着大黑鱼深井般的两只眼睛，跳跳鱼轻轻打了一个冷战。

“今天你能不能不吃我？”

“你害怕吗？”

“不是害怕。”跳跳鱼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明天你再吃我好吗？”

“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今天我要去找一只鞋，穿上它去见红色小鱼。”

“哈哈——哈哈——”大黑鱼笑得浑身发抖，跳跳鱼险些从他的嘴唇上摔了下来，“我同意了，我想看看一只青蛙穿鞋的样子。”

“我是一只叫跳跳鱼的青蛙，请叫我跳跳鱼。”跳跳鱼的胳膊现在已经能够抬起来了。

“呵呵，你也是鱼？还是跳跳鱼？那你自己游吧！”大黑鱼说着，把头轻轻一摆，跳跳鱼跌入水中，“我倒要看看，你在水里到底是游还是跳？”

大黑鱼摆了摆尾巴，面对着跳跳鱼。他不停地把水吞进去又吐出来，这股水流让跳跳鱼觉得好像在巨浪中游动一样。胳膊现在已经麻木了，怎么也使不上劲。但跳跳鱼知道，只要一松懈，他就会永远沉入湖底。跳跳鱼只能挣扎着，不停地游动着。

“小家伙还挺倔的。”大黑鱼把头埋进水里，轻轻向上一蹿，跳跳鱼又回到了大黑鱼的头上，“你的鞋在哪里？我送你去取吧。”

大黑鱼轻轻划动双鳍，身子立即蹿出了很远。

跳跳鱼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把这条大黑鱼当作一只鞋子穿上去见红色小鱼，肯定比紫色花蕾更能打动她。

“你能做我的鞋吗？”

“你说什么？”大黑鱼有些生气，他把头埋进水里很长